（六）如果
“下次出来把嫂子也带上。”
临走的时候老黄不痛不痒地添了句，旋即驾着他的小电驴呼啦呼啦十万火急地往医院门诊部赶，一副去晚了他的护士小姐姐就跟他Say Goodbye的猴急表情。
二明明显喝高了说找个KTV哥几个吼两嗓子，结果被还在当奶爸的我和明天回部队的老刘当场拒绝，整个人尽显颓废之态，只好找臭味相投的店老板喝夜啤酒去，鬼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py交易。
说实话我挺担心老板的萝莉抱枕会不会惨遭不测。
一番折腾下回到家里已经是十一点，早过了晓晓的睡眠时间，小丫头回来的路上蜷缩成一团，跟刺猬似的用手护着眼睛假装成睡着了的样子。
然而并没有什么用，就算你老爸我戴着高度近视眼睛，可你捂着眼睛的俩手指之间隔那么远，小眼睛眨巴眨巴怪可怜的，要这都看不见我还是别当程序员了，直接带个墨镜嘴上贴八字胡子，找个旮旯拉两面虎旗绝对能一日暴富。
好说歹说又吃了半瓶奶粉之后，小家伙打了个饱嗝翻了个身，终于趴在小床上睡着了，三秒睡着且不说，嘴里哈喇子还流得到处都是，时不时粉嫩的小舌头还舔舔嘴。
忙活了一整天终于闲下来的我，呆呆地望着已经快指到午夜的挂钟，脑子里突然什么都不剩下了。
明明是难得的偷懒时光，身体却一点也不想动，但脑子却异常地清醒。
该做点什么呢？
我望了望烟火冷清的厨房，又看了看只剩下两个番茄几个鸡蛋的空冰箱，手指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。
我这是……要干什么？
或许连自己都得不到答案，却就是这样去做了。
烧水，打蛋，和芡粉搅和均匀，在锅里倒上一层植物油，扑哧扑哧的溅油声里，早已准备好的锅铲已经把煎得刚好的蛋花翻炒出锅。
然后是番茄，洗了点菜叶，番茄切片，稍微提一点鲜味，然后加入蛋花，撒盐，滴香油……
等反应过来的时候，我已经坐到了家里小小的餐桌前，面前摆着唯一拿得出手的番茄蛋花汤，腾腾的热气已经模糊了眼镜片上的整个视野。
我……这是在干嘛？
明明不饿，做这玩意儿干嘛？
有点愣神，我看向已经走向一点的挂钟，从厨房的窗口向外看去，漆黑的夜晚里自家的灯光格外明亮。
我……在等谁？
等陆璃？她已经一周都待在徐州没回来了，要回来的话不可能不给我提前打电话接驾吧？
正当我胡思乱想着的时候，门口突然传来了锁孔转动的声音，我刚刚把视线转过去，那铁红色的老门已经嘎吱嘎吱地大开来。
门口身上小西装凌乱的女孩倚着墙壁，身躯不住地向下滑去，凌乱的黑长发遮住了面孔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眸耷拉着，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无助。
是陆璃。
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跟前，还没来得及低下身去，一股子冲天的酒味已经凶猛地冲进了我的鼻孔，刚吃了些许烧烤的胃里不住地难受，也让得我心下一沉。
她喝了很多酒，而且度数很高，半夜三更从徐州跑回汉秋来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眼瞅着她的身体还顺着墙根往下溜达，我赶紧环住她的腰身，手指拨开乱发，却只能看到她迷离的双眼里阴影汇聚。
“陈……呜哇！”她似乎想说什么，可下一刻已经变成了迎面而来的大滩呕吐物，溅在身上还没取的围裙上，糊啦啦的一大片。
稀里哗啦地吐了一地之后，她的脸色才堪堪好了些，望着我的眼眸里终于出现了清晰的人影。
没有试图问下去，我只能横着把她柔软的身体抱了起来，脑袋靠在胸口，抱到餐桌前。
在蛋汤的腾腾热气中，她似乎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，望着蛋汤的眼里有些疑惑。
没有给她开口的时间，我端着小碗，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，撬开她的嘴唇轻轻送了进去。
她刚开始还有些不愿意，像只炸毛的小猫似的扭来扭去，不过后面稍稍安分了些，自己理了理散乱的长发，安安静静地坐在板凳上任由我把大半碗蛋汤给她送进肚里去。
“挺好吃的。”我放下碗筷的那一瞬间，耳边她似乎轻轻说了一句。
“晓晓睡了吗？”
“嗯。”我回头看看依旧流着哈喇子睡熟了的小家伙，回身将陆璃抱进浴室，开了热水器，三下五除二帮她除了外衣，开了淋浴，然后出去关了门，背靠着浴霸的强光。
“你不进来吗？”
关门前我听着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，身形顿了顿，可还是轻轻带上了门把。
“不了，早洗早睡觉。”
浴室水流的潺潺声里，我们俩隔着一道玻璃门，门这头我靠着听水声，门那头陆璃清洗着自己身上的酒味。
我没有开口问，她也没有出声说，身处在这样的安静里，我心里却有一种怪异而难得的宁静。
可惜这样难得的宁静只有十五分钟。
浴室门打开的瞬间，裹着浴巾的女孩高高顶着冠冕，眼神重又恢复到了平日的状态，只是酗酒之后脚步还是有些虚浮。
没有言语，我扶着她来到床上，像哄小孩子一样把她抱上床去盖好被子，顺带着把散掉的长发轻轻吹干。
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。
静谧的睡颜下她还是当初我们遇见时的倔强好强小女孩，受了委屈自己扛，受了伤自己忍着，像只无家可归的小怪兽。
我关了灯，刚要回到我的日常床位和亲密战友共度良宵的时候，手臂却似乎被什么物体给拉了拉。
回眸间只能看见黑暗里陆璃亮得出奇的眸子。
“抱我。”她轻声呢喃着几近无声，可在我听来却是那么清晰。
没什么好避讳的，抱就抱呗。
“被子拿开。”她又补了一句。
手掌轻轻颤动了一瞬，我沉默地在床边坐下，拉开被子的一角，双手环着她的腰肢，把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搂在怀里。
我身上应该挺热和的，至少晓晓挺喜欢往我怀里钻。
我能感觉到她的双手也反向穿过我的腋下，把自己紧紧勒进我的怀抱里，跟一只小猫一样，微微地颤动着。
耳垂能感觉到陆璃愈加平稳的呼吸声，伴随着热气的蒸腾愈加迷蒙。
“该睡觉了。”
“给我念当年你抄的情诗。”
她的声音绵软无力，却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意味。
“现在？”
“现在。”回应我的苦笑的，同样是毫无波澜却类似撒娇般的陈述句。
“好吧，拣我记得念。”
我回忆了半分钟，开始把原来当文抄公时的赃物往外搬：
“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。
纵我不往，子宁不嗣音？
青青子佩，悠悠我思。
纵我不往，子宁不来？
挑兮达兮，在城阙兮。”
重新舒缓了些许语调，我挨着她的耳垂念叨起最后一句：
“一日不见，如三月兮。”
“真好听。”
我能感觉到她抱着我腰上的力道逐渐小了下去，胸口的触感也明显减弱下去。
黑暗里无声相拥了不知许久，我俯下身去，将她放倒在床榻上，重又拉上被子盖住外泄的春光。
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口，轻轻掩上。
“如果……”
陆璃的声音宛若风吟，悠长缥缈，也分不清她是在说梦话还是怎么。
“我是说如果……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，直至最后完全归于沉寂，被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所替代。
“呜哇。”
恰逢其时的，晓晓这小家伙突然翻了个身，嘴里咿唔了一声。
现在是凌晨三点。
家里没有海棠花可以四点来赏，也没有什么好酒花生米可以供一只习惯了熬夜通宵的代码狗消遣。
挺无聊的。
不过，身边有我的过去与未来，那便足够了。
我扶着墙壁坐下来，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。
无论以后会遇到什么，无论现实有多么骨感，只要能守护住她们的笑容，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。
勉力从脑海里去掉那一丝眩晕感，我重又回到我那破破的小本面前。
邮箱里还是空的，毫无意外。
可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，它会变得很满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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